《烽起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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昏昏沉沉中,亓辛睁开双眼,入眼的不再是那个幽暗地窖,而乃寻常瓦舍之顶,这时,腕间忽然一热,她登地惊坐而起,习惯性的去探枕下的暗刃,结果抓了个空,随即一掌劈了过去。
“啊——”
一声尖叫响起,亓辛闻声抬眸,见一郎君,就是这郎君方才抓了她的手腕,被她扇了一巴掌后,又叫了一声。
此郎君身着粗布麻衫,乱发如蓬而姿仪清举,瞧着这模样倒是极好。纵使他这身装扮像是一个田家农户,可这眉宇间隐有的兵戈之气,倒更像是一个将门后人,只是亓辛眼下不知他是敌是友,不能放松警惕。
这位郎君手抚巴掌红印,望向一旁,道:“郑七,你看她,小白眼狼儿,一醒来就袭击她的救命思人!”
不知是不是亓辛的错觉,她竟觉出些嗔怪之意。
这是,一位正当壮岁之时的郎君能发出的声音吗?
亓辛顺着那郎君的目光望去,瞧见了这位名唤“郑七”者。他身着一件靛青衫,外罩雪纺竹纹袍,却坐在一个轮椅上,应是双腿有疾,不能站立。
他鬓侧两缕青丝飘飖,一双墨眉似蹙非蹙,而那眉下的荔枝眼,总是含着笑,一同那琉璃般的琥珀色的眸子,这样望过来,倒像是传情。
这般身量体段,虽是病骨支离,然这通身矜贵之气却是难掩。如圭如璧,幽远禅凝,静而望之,倒更像是某位隐居来的风流雅士。
亓辛呼吸一滞,一时间竟忘了反应。
一道沁人心脾的男低音抢先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:“哟,盗了他人衣袍,怎还这般硬气?”
郑七言罢,操纵着木质机械轮椅近前,大有作壁上观的雅兴。
亓辛觉得这个郑七更是神秘莫测,谁知他真是菩萨心肠,还是别有目的。现下她孤身一人,又武功尽失,不得不时刻戒备。
“别过来!”亓辛硬气的语调中渗着寒气,像是谁要靠近就会将其剥皮抽筋了似的。
那位方才被扇了一巴掌,不知姓甚名谁的郎君,在此时又气又恼:
“你还好意思跟我们甩脸子,你闯进我家酒窖的事,还没找你算账呢。自己摔个半死,我们不仅没将你扔出去自生自灭,还给你好好救治,废了五日功夫才将你救回。你倒好,一醒来就是这般态度,你好意思吗?”
闻及此言,一向刚硬的亓辛,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,她稍稍卸下了些许防备,毫无诚意地道:“承蒙搭救。”
显然,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。
郑七也不再言语,只是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。
半晌,郑七缓缓开口:“姑娘重伤未愈,可在此暂居调养。”
闻言,亓辛暗自思量,这二人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敌意,瞧上去又并非等闲,在此宁北边陲农家,不仅可以休养生息,说不定日后熟络起来,倒还可以套来些沈雩的下落,毕竟沈雩是在此宁北一役中,被传通敌,继而失踪的。
见她又陷入沉默,郑七轻声询问:“姑娘意下如何?”
亓辛顺水推舟道: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
“我叫郑七,小八是我家弟,不知姑娘……”郑七望进她的眼眸,示以询问。
“不记得了。”亓辛故作颓然。
“看起来小八应是虚长你几岁,那这样吧,你日后便叫小九吧。”郑七眸中笑意更深,戏谑地凝望着她,
那还是刚把昏迷的亓辛从酒窖里捞出来的那夜,郑七浸在如纱般的月色中,静待着郑八把人扛回房中。
不料,一块檀木牌滑落到他脚边,郑七摩挲着其上熟悉的“霜降”二字,陷入无尽沉思。
半晌,他将这块檀木牌递给郑八。
郑八惊诧:“她身上搜出来的?”
郑七微微颔首。
郑八低声道:“属下这就去查。”
翌日卯时,微露沾衣,鸿雁留笺。
亓辛还是了无苏醒的迹象。
郑八戒备地张望了四周,而后打开了信笺,随即立刻将其烧成灰烬。他快步来到郑七身侧,附耳低语:
“确定了,她就是嘉陵长公主,至于她的血丸之力——”郑八略微顿了顿,接着道:“霜降说她也估摸不清,只知长公主殿下这般优零血者,血丸之力应远胜于她。这也难怪,她那些伤这么难愈合。”
郑七长睫轻颤,在晨雾中隐去了神色,遂独自驱动着轮椅,靠近了无垠的田野。
芒种初至,亓辛在此村落已然有些时日了。
然,她心里常常泛起嘀咕,这郑七虽是抱恙,可未免有些太一无是处了。平日里哪怕是煎茶煮酒这些他力所能及的事,都要使唤他人,不是指使郑八,就是指使自己,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这般闲散,也不怕乏味。
郑八这厢煎好了茶汤,氤氲在雾气中,吩咐亓辛:“来,小九,去给阿七端过去。”
亓辛不情不愿地接了茶托,进了郑七的屋子。
郑七这时并未坐在他那形影不离的木质机械轮椅上,而是斜倚在靠着窗子的檀木软榻上,眼神略有些迷离,大抵是刚睡醒,还留有些未散去的惺忪感。
他还未来得及束冠,如瀑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身侧,窗外一束暖阳赶巧正攀上他的面颊,光影交错中,映得他比平日里还添了几分姿色。
亓辛抬高了声音:“郑七,茶来了。”
“大清早的,叫魂啊——”郑七惊得从榻上弹起来,看清来人后,道:“嚯,小九啊,今儿个芒种,记得把我酒窖里的青梅酒煨上……”
未及话落,亓辛转身摔门而出,朝着地里的郑八走去。一路上,她心底暗诌:
郑七这厮还真是矫情,酒窖里美酒无数,可他偏就要依那食谱,芒种了饮青梅酒,此前小满时要食桑葚,自己此前在宫里都未曾这般讲究。
亓辛望着郑八在田里辛勤的模样,倒是对这些往昔宫中从未见过的农具生出几分新鲜,随即自顾自研究了起来。
为了方便试验,亓辛将自己的衣袖裤脚都卷了起来。
烈日炙烤后,风里略有些黏腻,汗滴顺着桃腮滑向锁骨,她雪肤如脂,杏眼低垂,侧头时,流畅的下颌愈加分明。
来梗上欲寻郑八的郑七恰巧看见了这一幕,随即侧目过来,玩味地看着她。
亓辛蹭落颈间的汗迹,发现了来人,没好气儿地道:“稀客啊,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居然会光顾田里?”
“鄙人这不,腿疾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”郑七温和地应着。
亓辛不再搭理他,自顾自地朝前走,身后却突然传来郑八的惊呼:“小九,快闪开!”
她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,一条黑蛇正冲着她袭来。
她估摸着这蛇大抵是有毒,不如就势试试这血丸,自己残命一条,若是能摸清些血丸的路数,倒也不亏。
她遂静静地停在原处,闭眼迎接着痛楚。
半晌,那想象中的痛感还是没有出现。她疑惑地张望着四周,这才发觉一个箭矢一般的竹节正死死地钉在那蛇的七寸。
亓辛瞥向那竹箭飞来的方向,望见远处的郑七正保持着持弓的姿势,不知何时左手多了一把竹子编就的弯弓。
她怎么也没料到,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病患,会有这般本事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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